我们经常说唐代是诗的国度,唐人为我们留下了璀璨夺目的诗篇。其实,唐代通俗文学对后世影响也很深远,尤其是传奇的发展在小说形成中具有重要意义。
这与它在唐代上层社会的广泛传播密不可分。唐代俗文学在唐代皇家禁苑、幕府僚属、科举士林等上层社会环境中曾广泛流行,并形成了其独具特色的传播内容,极大地推动了唐代俗文学在唐代社会以及后世的影响力。
1 在皇家禁苑的传播
中唐以后,通俗文学形式讲经、变文、话本等空前兴盛,“街东街西讲佛经,撞钟吹螺闹宫廷”[1],这些通俗文学不仅吸引了大批世俗男女,而且引起皇帝、公主的极大兴趣,不仅活跃于民间市井,而且通过各种渠道进入朱门深禁。
唐禁苑面积巨大,苑内的园林建筑众多,是唐代皇家休闲娱乐的首选场所。如西内苑的观德殿,是唐之射殿。唐代帝王也在此举行庆典活动。含光殿是西内苑的一处重要的娱乐场所,1956年冬在此遗址处发现了“含光殿及毬场等,大唐大和辛亥岁乙未月建”的石志,考其时间,为唐文宗大和五年(831年)十一月[2],该石志的发现说明此殿曾是举行政治活动及打马毬游戏之处。从其相对位置来看,应在禁苑之中。[3]樱桃园、梨园和葡萄园等应是禁苑内郊游和宴饮的场所。
禁苑既是唐代皇家休闲娱乐的场所,当然也为皇室及百官臣僚提供了俗文学活动的场地。梨园位于禁苑的南面,唐玄宗李隆基在此教习俗乐歌舞。男女艺人三百人,得玄宗亲为点授,号称“皇帝梨园弟子”。唐玄宗时,“每赐宴设酺会,则上御勤政楼。”[4]在这里,角抵百戏、俗歌乐舞无所不包。玄宗在位多年,善音乐,“若宴设酺会,即御勤政楼……太常乐立部伎、坐部伎依点鼓舞,间以胡夷之伎。”[5]“胡夷之伎”应包括百戏等俗文学活动。安史之乱以后,玄宗郁郁寡欢,常在住处请艺人排解烦闷。唐代郭湜《高力士外传》记载:“太上皇移杖西内安置,每日上皇与高公亲自扫除庭院,芟薙草木;或讲经论议、转变说话,虽不近文律,终冀悦圣情。”[6]可见通俗小说的讲唱早已深入皇家禁苑。
除唐明皇之外,唐代其他的皇帝也好尚俗文学活动,并在禁苑中欣赏俗文学。禁苑中的鱼藻池,应是以池水山色为主的一组风景区。唐代的皇帝与臣僚常在此处举行欢宴,如元和十五年(820年)九月辛丑,穆宗“观竞渡、角抵于鱼藻宫,用乐。”[7]长庆元年(822)穆宗“观杂伎乐于麟德殿,甚欢。”[5]大和六年(832)二月己丑寒食节,文宗“宴群臣于麟德殿。是日,杂戏人弄孔子。”[5]《全唐诗》中对皇帝赐宴时歌舞百戏助兴的场面也有精彩描述,如张籍《寒食内宴》即描绘了麟德殿宴会的情景,诗云:“朝光瑞气满宫楼,彩盆鱼龙四周稠……宫筵戏乐年年别,已得三回对御看。”[1]从诗歌的描述中我们可以清楚看出,转变说话、百戏等通俗艺术、文学活动在禁苑中也是相当流行的。
2 幕府僚属宴集传播
唐代幕府是小说创作与传播的重要场所,其传播者主要是幕府节帅、官吏、幕僚及来往幕府的其他文士朋友。
中唐是唐代社会发展中的一个变革时期。安史之乱后节镇幕府的大量出现,士人争相入幕成为常态,而唐代文人大量创作小说也是在中唐以后。唐代小说的繁荣虽然原因多样,但唐代小说的兴起与发展、内容与传播都与幕府文人的活动有紧密的联系。初盛唐时期,幕府多设于边地,及至中晚唐,内地也方镇林立。而幕府因其文化氛围浓厚,并且生活丰富,交往频繁,故而营造出一种良好的传播与创作交流环境。很多才学之士,在幕府这个特殊的环境中创作了很多颇有特色的小说。一个怪梦,一桩怪事,都会引发幕僚们的谈兴,说者极尽怪诞,议者滋滋有味,间或融入自己的学识、情感和想象。不仅幕僚之间喜爱闲聊,许多府主也乐于谈论他们的亲身经历、所闻所见等。《玄怪录》《传奇》里很多故事也都是幕僚讲述的怪异之事和传闻。
所以唐代很多小说作品都来自于幕府宴集娱乐的闲谈。因此可以说,幕府宴集为小说提供了素材,也使小说故事得以传播,而幕僚文士的创作使小说作品进一步得到了更为广泛久远的传播。
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沈亚之《异梦录》的形成过程:“元和十年,亚之以记事从陇西公军径州,而长安中贤士皆来客之……故亚之退而著录……因出所著以示之。”[8]从这段记述中我们可以看出,沈亚之《异梦录》缘于幕府宴饮聚会时的各征异话,反复讲述而成。
韦绚在《刘宾客嘉话录》原序中说,他自己在白帝城任刘禹锡幕府僚属时,“士人剧谈,卿相新语,异常梦语,若谐谑卜祝,童谣佳句,即席听之,退而默记”[9],写成了这部小说集。可见,这部小说集也产生于幕府宴集环境。另外,由于经常进行这些“剧谈”活动,有些文人由谈而记,甚至因为经常听看表演而学会了表演,从而亲自上阵表演。如“韦绶罢侍读,绶好谑戏,兼通人间小说”。[10]这就更加推动了俗文学的传播。
更由于幕府中宴饮聚会非常多,所以文人们常常在聚会之时征奇话异,讲述奇异故事,以相娱乐,而后由工诗善文之人把这些故事润色完善,形成小说。一方面显扬自己的才能,一方面进一步传播。这种情况在唐人的作品中多有记载。
由此可见,幕府宴集环境是催生小说传播与形成的重要场所,此时八卦娱乐、梦幻奇异之事最为适合,既无伤大雅,又无需顾忌,最重要的是能助人娱乐解忧,又令人耳目一新。所以幕府中征奇话异的小说传播是比较盛行的。
3 文人仕宦间的传播
唐代统治者实行科举取士,因而造就了很多文人才士,形成了以科举为中心的士林环境。而科举士子们投谒名人,行卷、温卷,宴集游赏时的征奇话异,得意时的春风马蹄风流韵事,失意时的辛酸潦倒、幻觉梦境都化为了小说故事,也因为科考,举子们旅途羁游,风餐露宿,或科场得意,或寂寞寥落,触景生情,自然会诉诸笔端。这样在口头传播中逐渐形成了传奇小说,进而更为广泛的传扬,这样就形成了以科举士子为核心的士林传播环境。
唐代的很多传奇作品,往往是文人及仕宦在宴饮聚会、宵话征异中听闻了故事,然后再记录加工,形成小说作品,而后这个小说作品再进行更为广泛的传播。这从唐代小说的作者身份和作品内容中,可以明显看出。从作者来看,据李时人《全唐五代小说》统计,在约70人的小说作者中可以确定为进士出身的大约有近30人,分别为沈既济、刘复、郑权、韩愈、柳宗元、许尧佐、白居易、杨嗣复、陈鸿、牛僧孺、白行简、李公佐、韦瓘、崔蠡、沈亚之、卢弘止、崔龟从、王洙、郑还古、卢求、房千里、钟簵、赵璘、郑处诲、卢肇、曹邺、薛调、张读;确知进士举子身份者5人,分别为南卓、李复言、温庭筠、李玫、罗隐;确知明经出身者2人,分别为赵业、元稹;直接制举登第者1人,为李景亮。合以上有科举背景者计,共计36人,占当时文言小说作者的一半以上。由此可见,科举士子已成为文言小说创作和传播的主力军,科举士林成为文言小说传播的大背景和大环境[11]。唐代的科举虽然为普通士子提供了上升的机会和通道,但它也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因为不糊名,因为人情关系、知名度等因素而形成的不太公平的现象,加之每年科举取士的比例也比较少,基本在百分之二左右,所以文人们除了苦读之外,唐代士子不得不奔走干谒,结交权贵,比如以自己的诗文、小说等文学作品去投献给名公巨卿,以博取对方的好感,抬高身价,提升知名度,以便在科举取士中脱颖而出。因此也就有了行卷、温卷。正如宋赵彦卫《云麓漫钞》所说:“唐代士人行卷,逾数日又投,谓之‘温卷’,如《幽怪录》《传奇》等皆是也”[12]。因为小说能够多方面显示作者的史才、诗笔、论议等才能,又有趣味性、娱乐性,比较吸引读者,所以士子们也往往愿意用小说,一般是传奇小说来呈现给主司或名人。这就形成了小说在士子与官吏、名人之间的传播。
此外,在科举士子们之间,也经常有交游宴集活动,在这种时候,士子们也往往征异话奇,互相讲述奇闻异事,进行口头传播,而后再由其中的某人进行撰述,形成文字的作品进一步传播。这从很多小说作者的自述中都可以看到:“贞元进士李公者,知盐铁院,闻从事韩准太和初与甥侄语怪,命余纂而录之。”[13]“元和元年(806)冬十ニ月,太原白乐天自校书郎尉于周至……话及此事,相与感叹……歌既成,使鸿传焉。”[14]
可见宴集与闲谈都是传奇小说题材搜集的重要场合。以单篇传奇而言,诸如《任氏传》《离魂记》《庐江冯媪传》等,都经历了由“昼宴夜话,各征其异” [13]到“握管濡翰,疏而存之”[13]的过程。同时,各地举子因为科举得以聚会长安,他们或以亲朋引见、或以志趣文名、或以籍里乡亲,形成非常亲密的关系,在科举士子交游活动过程中形成了一个传奇小说的创作传播环境。如元稹、白行简、白居易、陈鸿、李绅等科举士子的交游和诗文唱和活动就是一个文学交流发展的传播过程,这推动了唐代小说等俗文学的传播。
李商隐在他的《娇儿诗》中也曾描述过他的小儿子因为经常听艺人讲三国故事或者看参军戏等,所以也经常模仿其中的人物情节:“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截得青筼筜,骑走恣唐突。忽复学参军,按声唤苍鹘。”[15]
唐代俗文学尤其是唐传奇小说的发展在小说形成中具有重要意义,在中学语文文体学习中也应该被注意。唐代传奇小说的发展滥觞于六朝志怪小说,但它已明显不同于六朝志怪小说的作意好奇,粗陈梗概,而是有意为小说,注重文采与意想,很多优秀篇目情节曲折,结构完整,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是中国小说史上不可多得的作品。在中国小说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我们在教授小说文体时应该明确的。
综上所述,唐代的通俗文学经过在皇家禁苑、幕府僚属宴集、科举士林宴集等环境中的广泛传播,不但在上层社会广泛流行,而且还带动了底层民众社会性的文化娱乐活动,形成了唐代俗文学极大的文化影响力,也为唐代文学的全面繁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参考文献
[1][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
[2]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唐长安大明宫[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9.
[3]耿占军.唐代长安的休闲娱乐文化[M].西安:西安地图出版社,2000.
[4][唐]郑处诲.明皇杂录卷下[M].北京:中华书局,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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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M].北京:中华书局,1980.
[7][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8][北宋]李昉.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1.
[9][唐]韦绚著,阳羡生点校.《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刘宾客嘉话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10]王伟.《唐代长安传奇小说创作嬗变之空间解读与群体分析[J].长沙: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22).
[11]俞钢.论唐代文言小说繁荣与科举制度盛行的关系[J].上海: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5
[12][南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八)[M].北京: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
[13]李时人编校,何满子审定.全唐五代小说[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
[14][北宋]李昉.文苑英华[M].北京:中华书局,1966.
[15]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作者简介:杨晓慧(1970—),女,西安文理学院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及语文教学研究。
基金项目: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丝路沿线唐代俗文化传播及丝路文化旅游开发研究”(编号:2020H019)阶段成果;2021年西安市社科院 西安文理学院战略合作项目“唐代俗文学中的儒家思想及其当代意义研究”(编号:2021ZDZT02)阶段成果;2022年陕西省教育科学课题“基于立德树人的中小学语文教学批判性思维能力培养研究”阶段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