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声慷慨唱大风

——我演《别窑》《宋江杀惜》《西京故事（选场）》的体会

李小青（陕西省戏曲研究院青年团  陕西西安  710054）

对我来说，2016年的秋天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季节——经过近几个月的紧张准备，我精心排练的折子戏《别窑》《宋江杀惜》《西京故事（选场）》将要与专家和社会各界观众见面了。尽管我曾经于2008年以《舍饭》《悔路》和《血溅祖庙》三个折子戏举办过个人专场，这次也算是轻车熟路，谙熟其中的所有环节，可还是不敢有稍许的懈怠，而是愈发小心翼翼地认真对待整个过程。尤其是在艺术上更加精益求精，在舞台上尽全力展现出自己对角色的感悟和对事业的追求，力求塑造出有血有肉的人物，奉献出一个让观众耳目一新的个人专场。

我演出的第一个戏是《别窑》，在其中饰演薛平贵，以武生应工；
第二个戏是《宋江杀惜》，饰演的是宋江，以须生应工；第三个戏是《西京故事》选场，饰演罗天福，以老生应工。三个折子戏，前两个是秦腔传统戏，《西京故事》是新创作现代剧，三折戏中人物的身份不同，个性迥异，涵盖了三个不同的行当，也使我体味了老、中、青三个阶段的人生。

《别窑》叙述的是：薛平贵与王宝钏成婚以后，因在曲江池降服了红鬃烈马，受封为后军督府。西凉国造反，打来战表，皇上命平贵为“先行”，即刻远征，戍边杀敌。出发前夕，薛平贵回到寒窑，忍痛与王宝钏作别。在全剧中，《别窑》是揭示由于魏虎的陷害，导致薛平贵与王宝钏最终分离18年的第一个情感进程。薛平贵刚刚经历了人生巨变：先是被相府千金王宝钏的绣球打中，宝钏冲破门第阻隔，与父亲决裂下嫁寒窑，三个月间，新婚燕尔，夫妻恩爱；后因降服烈马，英雄本色初露锋芒，圣上见喜亲自为他封官；又被魏虎陷害，王允参奏，降平贵为征西先锋官，受隶于魏虎之下。这出戏表现的就是平贵回到家之后的情节——他给宝钏细述了原委，小夫妻虽然知道保家卫国驱除反叛是一个男儿的本分，对此并无太大的怨言，但因新婚别离，也是百般不舍，愁肠百结。听得耳边催军炮响，平贵咬牙挥泪而去。在这场戏中，薛平贵正处英年，意气风发，身姿矫健，对接下来的人生磨难并无太多预感，所以我着重表现他在外形上的俊朗潇洒、身段上的英武利落和眼神里对爱妻的款款深情，唱腔上以清脆明亮的音色，高亢悠扬的演唱，饱含情感略带哭腔的拖腔，呈现出人物年轻率性、踌躇满志的个性特点以及与爱妻即将分离的依依眷恋。

《宋江杀惜》是本戏《乌龙院》中的一场，常作为折戏单演。宋江一日路遇阎婆，被拉入乌龙院见外室阎惜姣。惜姣冷淡相拒，宋无奈只得愤而离去。后宋江发觉身藏的晁盖书信遗失，回院寻找，不料惜姣拾得此信后乘机要挟，逼宋江写下休书，并扬言要告官置他于死地。宋忍无可忍，经过一番缠斗，终于怒杀阎惜姣。

这折戏出场时的宋江，本是一个谨小慎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像一锅不冷不热的温吞水，要迅速抵达能够杀人的沸点，其间情绪递进矛盾升级尺度的把握，并非易事。我认为，演经典折子戏并不应该满足于学好戏中的表演程式，按别人的版本照猫画虎依葫芦画瓢，而是要钻到人物灵魂中去，深入人物内心活动，找到符合人物的行为逻辑，为每个戏剧环节每个程式动作每个表演眼神，找到人物思想的依据，使戏剧冲突发展合乎情理。在对人物情感、境遇掰开了揉碎了吃透了的基础上，才能掌握好节奏感、分寸感，从神情、动作、语气的轻重缓急中，来展示人物复杂的心境。丢失晁盖来信，若被官府知道，就背负上了私通梁山的罪名，对宋江来说就是招来了杀身之祸，所以他万分焦急。其中一段找书信的动作，是从急速到缓慢的戏曲程式化表演，也是对角色内心活动的艺术化再现，让观众清楚地看到人物的着急、焦虑和想到书信落在阎惜姣手里时的慌乱惊惧，这样比一急到底反而更有力度。我要求自己完全融入角色的内心，随着宋江一步步被阎惜姣逼到了墙角，无路可走，只能铤而走险，不顾一切后果的杀了阎惜姣，夺回密函，在每一环节上对人物的心理过程都有所交待，使事件的发展达到顺理成章的境界，令观众信服。

如果说，《别窑》《宋江杀惜》是秦腔传统折子戏，有前辈艺人可学，有传统套路可循，任何后来者也只能在既定框架里做一些局部的调整抑或微小的突破，只要规范地做好戏里的规定动作就算基本完成任务的话，秦腔现代戏《西京故事（选场）》的排演则具有更丰富的意义，需要更加走心的揣摩与学习。

《西京故事》是著名编剧陈彦2011年创作的秦腔大戏，也是中国戏剧“二度梅”得主、我师父李东桥的代表作品之一。自2011年创演至今，《西京故事》演出已数百场，囊括了国家戏剧全部奖项，并荣登2010-2011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剧目”榜首。曾经6度奉调进京，连续6年入选教育部、文化部、财政部“高雅艺术进校园”活动，赴全国20多个省、直辖市、自治区的百余所高校为数十万名师生演出，所到之处，好评如潮，被专家、观众誉为“陕西文化的亮丽名片”。师父李东桥在《西京故事》中的倾情演绎，把罗天福从初来城市的心雄万夫到处处碰壁的艰难竭蹶，在穷困潦倒之中展示善和韧的伟大人性，形象而生动地展示在世人面前，赢得一片赞誉，也使我心仪不已。2014年6月21日，陕西省戏曲研究院隆重举办了“李东桥收徒仪式”，我和其他7位演员通过严谨规范的拜师仪式，成为李东桥的第一批亲传弟子，在8人中我名列第一。《西京故事（选场）》就是拜在师父门下后，他继《杜甫》后再次亲自为我传授的剧目，也是此次排演的重头戏。这次专场演出，剧作家陈彦亲自操刀整理剧本，将其中主人公罗天福的两场重头戏浓缩凝练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折子戏。

当过村长、民办教师的罗天福是一个平凡的小人物，他善良厚道，勤劳朴实，知书达理，乐观向上，集中华美德于一身，称得上是一位伟岸的大丈夫，但也绝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大全式人物，而是似乎生活在我们身边的让人感到真实亲切的老人。在儿女双双考进名牌大学的得意之中，罗天福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怀着开辟新天地的豪情走进了西京城。他是儿女们慈爱祥和的父亲，也是耿直硬朗、说一不二的一家之长；他是打饼谋生的进城务工人员，也是村里乡亲倚仗的靠山。对人，他宅心仁厚，对己，他克勤克俭。这样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老人，却在无情的社会现实生活中遭遇重挫：城市的喧嚣嘈杂挤压着他，儿子人生观价值观迷失导致的厌学逃跑，更让他感到气恼绝望，以至于心境从巅峰跌入低谷，精神几近崩溃。剧情的起伏跌宕之中，剧作者陈彦打开了罗天福的心灵，师父也引导我融入了角色的生命。

从开始排练，到《西京故事（选场）》搬上舞台，我就像被罗天福灵魂附体，心情一刻也没有过平静。面对着叛逆的儿子，“给天，给地，给世事，给儿子投降了”时的双膝一跪，亦为人父的我感同身受，痛心得无以复加；为了表现罗天福“三次断裂三次接拢的脊梁”，我练习腰椎弯曲，以致于每每抬肘都感觉手臂颤栗指尖发麻……罗天福牵着我哭牵着我笑，引着我忽而激昂，忽而酸楚。过分的投入使我顾不得演唱的技巧，顾不上形体动作的修饰，心中纠结，情感奔突，血脉贲张，眼泪止不住地流——我被他所彻底吞噬，沉浸在罗天福的精神世界里无力自拔。在东桥师父的示范和指导下，我以近似于须生的身段，挑担舞等戏曲程式和情绪激昂饱满的表演，韵味浓郁的唱腔，将主人公罗天福精神的苦痛、心灵的挣扎、情感的大开大阖，循循善诱地教育儿子，最终使儿子幡然醒悟的整个过程，演绎得条分缕析，清晰可见。

“不择手段得富贵我宁可穷困潦倒，凭劳动获取回报最是立得稳、靠得住、做得实、扎得牢！孩子呀，罗家只有这一个传家宝，不新鲜，不时髦，遭人讥，惹人笑，可它是千秋的根基，万万不敢乱动摇！”随着一大板唱腔，台下响起阵阵雷鸣般的掌声，罗天福对人生价值和生命意义都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中华民族最本质、最朴素、最光彩的精神信仰得以重新确立，他洋溢出一种正气凛然的人格尊严，迸发出一股足以征服心态失衡的儿子罗甲成心灵的巨大力量。“我大，我爷，我老爷，我老老爷就是这一唱，慷慨激昂，还有点苍凉。不管是日子过得顺当还是恓惶，这一股力气从来就没塌过腔……”主题歌那黄钟大吕般的咏唱，更是将剧情推向了高潮。

作为戏曲演员，我深知唱乃“唱、念、做、打”四功之首，演唱是塑造角色的关键因素之一，是表达人物内心情感的重要手段，只有深刻了解人物的内在感情，以情带声，声情并茂，唱出来才能展现人物的心灵世界，达到渐入佳境，沁人心脾，感人肺腑的艺术效果。在此次折子戏专场中，我要求自己充分发挥嗓音的特长，以多种发音方法及声腔的高低强弱，运用气息、音色的变化等演唱技巧为人物造型。借鉴民歌、歌剧及其他姊妹艺术的演唱技巧，科学发声，博采众长，对三个不同行当的唱腔分别加以精心处理，以达到控制得当，运用自如，使古老的秦腔唱腔富有时代气息的目的。

折子戏即将亮相舞台，就要接受专家、观众的审视和检阅，我一方面自信满满，另一方面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自己的努力能否收到预期的效果。我自小喜爱秦腔，10多岁便入行学习，开始了此后30年的演艺生涯。由于良好的外在条件和天生宽宏的嗓音，在老师的引导和培育下，我选择了生角行当，在《狸猫换太子》《白玉楼》《回荆州》《周仁回府》《八件衣》《玉堂春》《赵五娘》等20多部秦腔传统戏中担任主演，塑造了陈琳、张彦、赵云、杨五郎、周仁等众多舞台艺术形象。在第一、二届中国戏曲红梅大赛中，我都取得了优秀表演奖金奖的好成绩。艺术道路漫漫无边，我当孜孜不倦，刻苦学习，努力传承秦腔传统艺术，精益求精地对待每一次舞台艺术实践，使自己的表演艺术更上一层楼，为社会大众奉献出更多更好的戏曲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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